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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七輩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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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李刕打來電話催我下山時,我正執箸挖飯埋頭啜午飯。坐在方桌對面的周家小子擡眼淡淡地看一眼,手中勺不停地舀了塊蛋羹倒進飯碗。

四佩慢悠晃長細的黑尾半垂,低頭舔食它陶碗裏邊的餐飯。黃小耳一抽擺小鼻子一慫,咧嘴齜牙地喵嗚叫喚。

山裏食糧匱乏,新鮮的紅白肉保存不了,三餐頓頓食我栽種的菜蔬與先前帶上山的些許鮮雞蛋和腌制鹹肉。

多吃容易漲肚皮所以吃的不多,我停箸疊碗時周小子咽下最後一口菜泡飯。

冷飯是前兩天鍋裏吃剩下的,所幸山裏溫低存幾天飯還沒餿,往菜圃采株大頭菜剝點菜葉切碎,放點油鹽再倒些水在大鍋裏拌炒等菜葉別了水,有條件就添點蛋花,盛出鍋端上桌。

菜泡飯燒法簡單,食材也都是雜剩料,周家的小子倒也不嫌,仔細地啜的清光盤。

「你得回家去。」我趕跑四佩教它去二樓特地給它備的嬉戲地,告訴周家的人他應該盡早離開。

周家作為負盛名的家族,我認不全散步在外的周氏人,留舊鄉承祭的一脈我基本數的清數叫的出名。

莫名暈在院門旁的男人醒後自我解釋了一切,我識得他名應喚周教晨,周家新代的長房長子。

周教晨清楚地說明他的病情與具體發病甚至他從前的屢次遭遇但從未有次像這般的匪夷所思。他的情況實屬罕見,不是普通的怪異無解的絕癥。

不可治愈的致死病在我的概念範疇皆屬絕癥,顯然周教晨患上的並非生理疾病。昨夜我嘗試常規的做法,意料內的不起作用。

直到我拉線滅燈在黑暗裏看見他額前濕發下丁點閃爍的熒光,我才恍然他染的臟是我能管轄的範圍,燒了點符紙灰混著我的血就著水給他灌下,熒光漸黯,氣息順暢平穩。

今一早就醒了,趴在我睡的搖椅邊上,險些嚇得我仰摔。

我把碗盤與手工竹筷收進洗桶,看他不答話,沈默地拿出襯衫兜裏的灰藍色眼鏡布,摘下銀絲眼鏡細細地擦拭。

坐獨凳清潔凈鏡片臟東西的男人捏著棉鏡布的角對疊,齊整的重新放進我替他洗凈晾幹的襯衫,端正地坐直身板似笑非笑地瞅我。

「等到三點,我會下山。」我收齊碗筷拎著桶丟給他一句,懶得理會他接不接話,轉身去洗刷。

「先生。」

周教晨認得我,知道我供生計所幹的行當,怪就怪在他不喊我和尚道士偏鄭重其事地稱我先生,教我聽了分明不對勁卻又自在。

他站起走近,主動接過放碗筷的桶:「我來。」

說罷便將桶提去左側間的水坑。我沒跟他客套也不攔他,只不放心慣養人兒幹不行這活,跟在他後邊擔心他不懂誤臟了賴以飲用的山坑水。

可見他拿大木勺舀出半塑料盆的水,在就著盆抹皂角洗碗搓筷,末了甩掉些餘水,臟水倒進另一側的排水溝渠裏,倒無大差錯。

打點好屋裏的大大小小,我收拾了行囊和被床褥,將所需的塞進不小的拎包裏,抱著四佩準備走下山路。

為了防止電線老化漏電點著木石結構的老屋子,我拉關電閘斷電。周教晨緘默地目睹我的動作,一步不落地緊跟我。

「下了山你得趕緊回家,你家人該著急了」臨下山前,我采摘些成熟的剩餘果蔬放進竹籃裏遞給周教晨,「些菜你拿著,編個像樣點的謊圓過去。」

「往後你大概不會再犯病,旁人問起你,你什都不能講。」我清楚昨晚他或許還殘留有自主的意識,不知他靠譜與否,我不通催眠生人的術法,只好口頭交待。

即便他辦不好,走漏點消息,我自有法子解決。不怕這小子惹出堆幺蛾子。

很習慣似的,他雙手接過,掂了掂菜籃的重量,朝我點點頭算是應下。

11.

居所的後頭有幾座連綿的山,不算矮也談不上多高,一個姓占一座山,當埋人做墳立碑的地塊,通常不相犯。五尖的連山早年由先人協商劃定,各家後人間相姻,故不講究太多的界限。

徐家的山頭裏的墓墳多由風水先生選在山腰處,近山腳的地兒因少樹弱陽只安了了幾座未來得及測算陰德與風水陰陽的外家徐姓的土墳。

這年頭年輕人大多圖省力也不興風水這一套,找個地建個氣派點的墓碑當是盡孝道的不少。

下山後我一單便是徐家的外家老墳。

來找我的是徐家本家的徐萼,大家夥慣喊他郎中,說是他自個求的聽著高興,家裏是做醫藥的,我山上藥田裏不少草藥的幼秧經過徐萼的掌眼,也能說半交的朋友。

實際上我腦子裏填充的內容與我本身所具有的並不統一,混雜的訊息告知我郎中的確學醫有成,但並非我在當世所識這般好聽。

是他,又不是他。

無解的事端暫且放一邊。徐家花費大筆請我進少兩山察探山腰下近山腳的幾座零散的外家墳,道是近年或因氣候轉好,這片生出林子,墳已然不好尋。

因其直系親遠在外鄉外國難親自清掃,常常遠方來電請本家後人代為除草上祭。徐家自然不拂自家人的臉面,爽快地答應。

前幾年去的人倒是安全行完事回來,可過幾天都似發癲樣的拿硬邦東西砸頭,砸的血濺骨凹不停手。

再三詢問都說是腦子裏有東西難受,非的破頭不可,帶醫院診治出健康無病,鬧得實在沒辦法只好綁了關幾天,漸漸的便也好了。

偏我山上拖延的幾日,徐家四個小子進山入林再沒下落,家裏十來個曾犯過病的竟全覆發,而繞林直上山腰的人無事。

老人迷信覺著林裏定有玩意不幹凈,想著請位高人來治一治。徐萼在他一輩已做掌家,由他做主把我請了來。

徐家的老輩大抵不滿意,覺得我年輕道行不夠,實是怕百年後得我親自送走陰路不順,活著能說能罵的日子跺腳拎拐地拿我洩憤排懼。

夜總常是漆黑的,我由郎中親自領著進了山,看見不遠處的濃綠的林子我教郎中返回。郎中好就好在從不會給人添不必要的麻煩,無需我過多解釋他理解我提出的要求定有緣由。

而我要他原路折返是在保他的命。我如實的告訴他,徐家裏那些已出現異樣的人極有可能無救,失蹤的四個孩子兇多。

臨走前郎中在我的上衣的左口袋裏塞了粗布縫制的藥囊,低著頭拍拍我的胸口沈悶地說了句。

「活著回來。」

陌生的觸感和情感,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丟下句自以為颯拓的話果斷地轉身沿路下山。

我目送他的身影消食在彎曲山路的轉角豎山壁,竟有些害怕他轉回頭來再看我,或狂奔地迎向我。我不在關註郎中深情與舉止的細微變化,我疲於猜測他的想法和內在,當發現為徒勞的時候適當撒手。

有些片段閃過的瞬間,我恐懼我將要面對的所有。我小心地走過雜草灌木叢生的奇怪矮林如同走過地域偏遠的一角而等著逐步深入危險。

回頭已看不見走來的具體路線,成千邪魔發出震耳攝魂的恐怖嚎叫,我遠望見孤墳頭的野茅草因風搖動發出窸窸。小微的邪祟側躺在墓前的石桌歡愉地晃腿。

它用尖而軟的奶音操著流利的土話哼唱著我教給它的熟悉的地方童謠。

「黑月糊夜滿天星,勿冷勿暖結霜冰。黃狗出角變麒麟,老鼠拖貓呀呀聲。」

「晴天落雨沌沌聲,賴孵雞半天拖老鷹。冷飯抽芽秧成青,扁擔腦頭出冬筍。」

無根野草爛腐的快,枝頭開出的細小白花殘瓣被風中搖曳的螢火灼黑。

小邪祟的歌聲不算悅耳但很動人。

那是首當地出了名的顛倒歌,結合以笑談為斥責的幽默,謠詞古怪,內容不符現實,邏輯顛倒蘊含暗諷與隱喻。

歡欣的童謠調子在它的唱來變音走調,未唱完整首便止住,搖頭晃腦的像是在思考接下的歌謠如何歌唱。

「更有一等實稀奇,八十歲老太婆坐在椅車裏,甩腳蕩手賴荸薺。」我坐上發涼的石凳,念唱出最後一句。

常以哭娘戲為生的低賤人不能不曉得牢記謠詞與唱調。我倒祈盼所寫的內容大都無關於世事,但顯然事無常。

它聽了我唱的歌謠頓了一瞬,惡狠可憎的面目柔下來。它們這類邪祟不存在同類相親的概念,而若以它們鐘意的接近則暫時不會遭到排斥與攻擊。

養也養不熟,餵也餵不大的邪魔,靠吸取適量的思想力為食。我因需破除夢魘而特地挑選這種小鬼捕捉飼養,在半熟正需大量養料成長積蓄力量的時期放困它在徐家山少兩。

少兩山的名稱由來因一個傳說。據聞百年前一只烏鴉飛過,銜走了山頂一兩的土,故稱作少兩山。烏鴉為何銜土,名稱為何如此草率都無處可曉,唯一確定的是這小小的邪祟生在少兩山的山頂。

小鬼本身性質並不壞,甚至安活有助於方圓植株的茂盛,我不過是將瀕臨消散的它挽救並重新釋放於它出生的山裏。

當我詢問它具體的狀況,孩子心性的它認為我冷漠惡狠的逼問是在不明分說的責怪它的任何和頑皮。

然而事實在我心裏了然,它還未能積蓄足夠的力量胡作非為,而徐家人的病態非此類小鬼作妖的效果。為自證清白免於拔除威脅,它皺著張半透明的小臉,尚未完全成型的五官顛倒歪倒,抽噎解釋。

匿藏在等人高茅草的墳堆後開有口取水井,作威的飄靈困在井底,路經的人未解救反而惹鬧了她,不得不嘗吃難下咽的惡果。

井中的飄靈所作所為稱不上過度報覆,勉強談得上一報還一報。

12.

我醒在座黑糊的深井裏,磚砌的井壁尚濕潤生滿苔蘚,縫隙裏抽生出各類的菌類孢子。我的知覺恢覆的慢,鼻裏彌漫植物的青草味和死水的積臭。

小鬼在我的愛撫下坦白言徐家的四個小子見它就慌了手腳找地兒躲藏,搬踢封井口的石頭,紛紛跳進這口老枯井裏,順下邊幹涸的地下水道半晌無蹤無息。

井道裏困了只飄靈,約莫是井荒廢的時間出現的,大石封口攔阻飄靈逃出的通道,從前路過的幹渴的人搬石探探是否留有凈水,卻見靈漂浮而上,撿起腳邊的木枝碎石砸,硬生生地壓著靈頭重封井口。

老井原舊年供過路口幹的上山人取水解渴的,地下的水抽取盡後少有人再打,覺山水生蟲夾臟不幹凈。水井荒廢多年,木桶蛀蟲繩子爛,路過欲取水飲的人望卻。

搬石的人必得蠢傻,竟無半點常識隨意搬動上過封的塗朱大石。我瞧過那塊大石,特質的假石半空心的不重,剛比遮蓋的井口大一小圈,裏頭裝半兩符灰半兩朱砂以及三兩樣我辯識不出各色的粉末狀物體。

雙腳麻木痹死,我左右捶打三番稍稍回覆些知感。小半時辰前我絆倒在井邊摔下,好在井底積堆的灰土松軟加生了層雜草,我穩妥的落地且陷入間歇昏迷。

仰頭看井口看高天烏雲壓頂的沈重,井道深處襲傳嚶嚀低哭。

飄出的希夷在我的耳側盤旋呢喃,盡頭四個半大的人類沒了氣心還跳,困守井裏的鬼聻頭七未聽喊靈尋不著送靈的路,七七四十九日不得脫。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夷死為微,微死無形。《道德經》談希夷,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故而世人大都無見聽之能,現存於凡塵游蕩的全鬼在少數,被絞殺兩三回成希夷的不可數。

井底的塵封空氣汙濁稀薄,腳踩在松垮腐爛的枯枝朽葉覆蓋曾浸水的淤泥,飄散中空氣裏經過幾十年沈澱的薄土,倘無埋底的碎石刺痛,雙足深陷而空落的不真實。

我想我應該待在姆媽留給我的獨樓裏,車庫在地面的四層獨棟,窩在三角形狀的閣樓和紙筆度終日,記載鬼聻希夷傾訴的他們生前身後親自經歷的所見所聞的生趣的、詭怪的、另人震悚膽寒的真實而血腥的故事。

直列裝藍黑墨水的鋼筆書寫恐怖的開頭段落,我喝盡盛在普通塑料杯中的新鮮大公雞血,夾起新割下的黑肉。

嘴裏塞滿嚼不爛的筋肉,嘴角流染擦不幹的腥血,我晃動搖擺我尚且靈活彎曲的四肢,含糊地哼唱古怪顛倒歌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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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

①箸:筷子;

②啜:吃,喝;

③少兩山及其傳說:就是如此無厘頭;

④顛倒歌:以方言為基礎的地方童謠;

⑤滑稽歌:同上

⑥人死為鬼,鬼死為聻,聻死為希,希死為夷:出自《幽明錄》,亦作《幽冥錄》《幽冥記》,是一本神奇怪異的志怪小說集,為南朝宋宗室劉義慶集門客所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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